冗長的奏書念到最后已是聲嘶力竭,那雙手中的竹簡全部展開,卻被抖得嘩嘩作響,尚書令更是面色潮紅,兩眼放光。
粗粗一看,感覺那是忠義激動所致,可細心的人卻已察覺尚書令掩藏在裳裾下的雙腿亦是抖若篩糠。
一句“陛下未見命高廟,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br/> 終于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說出了口,雖不是擲地有聲,卻足以將跪倒在地的劉賀驚得猛然抬頭。
隨著他的上身疾速仰直,跪在他身后的楊敞卻是被他這個突然之舉嚇得整個人趴在了地上,手里的玉笏啪嗒摔在磚上,玉石相磕,發(fā)出碎裂般的聲響。
那脆弱的聲音驚醒了上官虹,她雖不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卻有極好的思維能力,雖幼稚無知,卻不等于她魯鈍不辨其中的隱秘。
她之前的確是被劉賀**不孝的行徑氣昏了頭,但奏書的后半段卻是令她越聽越起疑——她記性極好,原先聽得前半段奏明長安廚私取的三副太牢是劉賀用來祭祀淫樂所為,但后半段又說是用來祭祀昌邑哀王,雖然這兩種行為都屬對昭帝的不孝,但同樣的一件事,卻被拆分成兩個結(jié)果,而且一個在前,一個在后,變成了兩件錯事。
她舉目望去,滿殿的臣子正襟危坐,噤若寒蟬——武將忐忑,博士羞愧,而丞相更是瑟瑟發(fā)抖。
目光轉(zhuǎn)向自己的外祖父,她漸漸明白他之前在長樂宮對她說過的話來,他讓她來這里,只是要自己聽從他的意思,宣布廢帝的詔書,而不是要靠她耗費腦子去評判這份明顯是由許多人七拼八湊羅列起來的奏書里面有多少內(nèi)容是真實的。
霍光接觸到太后迷茫的眼神,眼眸一利,微有笑意的臉色沉了下來。
上官虹更加迷惘的看著他,心里一陣抽搐,難抑凄涼苦痛之意。
就在這時,她突然想起了劉弗陵的兩句遺言:
——“你是個好皇后,以后也會是個好太后?!?br/> ——“你知道的……朕,一直都活得生不如死?!?br/> 她張了張嘴,萬般苦澀涌了上來,在霍光直剌剌的逼視下,她終于說了聲:“可。”
那一個字輕飄飄的吐了出來,在她卻像是卸下了心頭千鈞重的大石。
罷了,罷了,她只是個弱質(zhì)女子,孤零零的圈禁在長樂宮的小太后而已。
她閉上了眼,顯得疲憊不堪,她不敢再去看跪在底下的劉賀,他的那雙眼冷得像兩柄銳利的刀子,眼底的嘲弄之色,還有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充滿了不屑。
雖然,她的確對他很不滿。
但那樣的神情,會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劉弗陵。
劉賀直挺挺的長跪在階下,殿內(nèi)的呼吸聲紊亂,太后武帳內(nèi)黑影重重,兵刃森冷的殺氣從那里隱隱透了出來。
他冷笑,原來這不過是早就布好的一個局罷了。
二十七天,一千一百二十七道詔令,難為他們搜羅得那么細致。
他用了二十七天,以迅雷之勢先奪下皇帝印璽,取走十六根符節(jié),又變易符節(jié)的旄色,最終憑借著手中的璽書、符節(jié)向各級官署發(fā)布皇帝詔令,共計一千一百二十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