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個話題把這事岔過去,可明擺著不可能,譚仲夏神情里有股吃定我的氣勢。
躲不過去,只好半真半假回答他說我聞到一點跟現(xiàn)場不和諧的味道,但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有可能是死者生前吃的食物。
我以為他不會這么容易罷休,所以又在心里斟酌到底要怎么繼續(xù)編??伤尤徊蛔穯柫?,卻猛地跳轉,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他問我屁股上的傷是怎么弄出來的。
我反應再快也不可能跟上這么亂的節(jié)奏,所以呆了呆才回答,說前兒晚上跟一潑婦打架弄出來的。
這也是半真半假的回答,經得起推敲。
譚仲夏臉上沒有懷疑的表情,語氣卻不怎么信,說:“就你的身手,什么樣的潑婦能把你弄傷?”
我泛著眼皮子說:“咦咦咦咦咦,就一普通市井潑婦,碰碰撞撞起點沖突,推我一把,坐到塊尖石頭上弄出傷來,我能跟她大打出手?”
他用那種盯嫌疑犯的神情盯我,盯了一會又調轉槍頭問別的問題了,問我對這件案子有什么看法。
我感覺骨頭里浸出絲絲冷意,覺得自己這回好像碰上對手了,或者是個大麻煩也不一定。
我想不明白譚仲夏到底是怎么看出我屁股上受了傷的。我練這么多年武,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行動和體態(tài),雖然剛才起身著急差點趔趄,那也不至于能讓人看出我哪里受了傷,偏偏他就看出了,而且一點沒有看差。
我有種好日子馬上要過到頭了的幻滅感和不甘心,還有點恨恨的,恨劉毅民和胡海蓮怎么不努努力把這個副隊長的職位爭下來,他們倆誰當都好,偏偏調來這么個厲害人物,搞得我很被動。
可再被動,也得硬著頭皮往前走,總不能對方還沒實際出招,我就自動繳械投降吧,那也太慫了,完全不符合我的氣質。
我扭過臉去看尸體,回答他剛才問的問題:“仇殺,兇手膽子很小。”
前半部分很好理解,能把人弄成這樣,肯定是有仇。但后半部分譚仲夏就有點茫然,蹙起眉頭用疑問句重復一遍我說的那幾個字:“膽子很小?”
我點頭。
他蹙著的眉頭沒有松開,而是問我:“從哪里看得出膽子很?。俊?br/>
我大概指了一下兇手來時和去時的腳印,把剛才的發(fā)現(xiàn)講給他聽,他鄭重其事點著腦袋慢慢把眉頭松開,表示很認可,問我還有沒有別的發(fā)現(xiàn)或者想法。我沒回答,反問過去,問他有沒有什么發(fā)現(xiàn)。
他盯著我,伸出右手,兩個指頭朝地面,用力點了點。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往下看,就在我和他的中間,有一對用白灰圈起來的腳印。
那是兇手留下的腳印。
兇手留了很多腳印,尸體周圍特別多,因為四處走動重復踩踏很多都模糊不堪因而沒有用白灰圈,但這對被圈起來了,它在尸體的正對面,離尸體大概一米遠,正面朝向尸體,非常明顯,非常突出。
譚仲夏招呼我蹲下身體,說:“你仔細看,這兩只腳印,比其它所有那些都要深,要大,鞋子底紋都部分重疊了?!?br/>
“是的。”
“你說,這意味著什么?!?br/>
“意味著兇手在這個地方站了很長時間?!?br/>
他抬起眼睛看我,慢慢地搖兩下頭:“不是站,是蹲。他蹲在這個位置蹲了很長時間?!?br/>
我往尸體那里看了看。
他問我:“你要不要蹲到這里試試看?”
譚仲夏叫我蹲到兇手蹲過的那個位置試試,我以為他是在跟我開玩笑,所以斜眼覷他,不動。但很快發(fā)現(xiàn),他是認真的,巴巴地看著我,幾次打手勢叫我試試,表情很鼓勵,那惹人厭的樣子在我看來有點像是小孩子的惡作劇,但也只能聽他的話走過去。
誰叫他那顆板寸腦袋上有烏紗,算是我的半個上司呢!
本著保護現(xiàn)場的原則,我沒有踩進白灰圈里,而是往后面站,角度不變,貼著白灰圈的邊緣站定,慢慢蹲下,一抬頭,目光直觸尸體那兩只暴突的眼睛,于是立刻明白兇手蹲在這里的全部意義。
兇手真是恨對方恨到了極致呵。
他把對方開膛破肚,然后退到一米之外,蹲在這里看,只是看,看他痛不欲生,看他生不如死,直到徹底看夠,自己都瀕臨崩潰,還撲過去扒開他的胸腔和腹腔將內臟掏出來到處亂扔,連樹枝上都掛上了一截腸子,這之后才慌不擇路逃跑。
我想象兇手做這一切時的畫面,脊背有點發(fā)涼。
天底下能做出這樣殘酷事情的只有兩種人吧,不是有生殺大仇,就是嗜血成性的殺人狂魔。
眼下這樁案子的兇手,從他一系列行為模式以及留在空氣里的膽怯和恐懼來判斷,只可能屬于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