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敬平公府的路上,宋在水都陰著一張臉,讓馬車里上至衛(wèi)長嬴下至伺候茶水的小使女都眼觀鼻、鼻觀心,乖巧無比。只不過她到底是被當成未來皇后栽培長大的,最識大體不過。雖然一路上擺著臉色,到了敬平公府,車簾一掀,宋在水瞬間換回溫婉高貴、口角含著和煦笑意,就差在身上寫上“賢德良善、淑嫻貞靜、閨秀楷?!钡茸盅鄣拇蠹议|秀儀態(tài)。
姐妹兩個被扶下馬車,還沒整理下裙裾,就聽不遠處石階上有人聲若黃鶯的出言道:“咦,三妹妹你還帶了客人來?這位可是宋家小姐?”
宋在水循聲望去,便見階上廊下站著三五人,被簇擁在當中的是一個穿月白纏枝荷花廣袖交領(lǐng)上襦、系水色隱花裙的少婦——府里有人生辰還穿這么素,定然就是今兒的正主、孀居中的衛(wèi)長嫻本人了。
果然衛(wèi)長嬴對這少婦施了一個禮,客客氣氣道:“二姐近來可好?這確實是宋家表姐。”
“我還好。”衛(wèi)長嫻淡淡的笑了笑,只是笑意半點不達眼底,透著客套和淡漠,目光在宋在水身上一溜,微微舉袖,半掩了嘴,道,“我說呢,看相貌舉止,都與尋常的閨秀不一樣,透著大氣……前些日子就聽說宋小姐如今在二叔公府上小住了,只是我是個不吉之人,沒敢輕易給宋小姐這樣的貴人下帖子,未想宋小姐竟親自來了,實在叫我意外又慚愧?!?br/> 說著就要給宋在水賠禮。
宋在水忙攔阻道:“衛(wèi)二姐姐這說的是哪里話?姐姐不嫌棄我貿(mào)然而來,我已十分感激。何況尊夫為國捐軀,英魂烈烈,在水雖然只是聽聞,亦是深感敬佩!姐姐為夫守節(jié),心貞氣潔,更是堪為人婦表率,怎能言‘不吉’二字?”
她一面說著,一面仔細端詳著這衛(wèi)二小姐,宋在水雖然是受表妹衛(wèi)長嬴影響先入為主對衛(wèi)長嫻沒什么好感,也不禁有些惋惜:衛(wèi)長嫻望之最多也不過雙十略余,生得面若滿月,雙眉甚長,眼若秋水,丹唇瓊鼻,身量略顯豐腴,然而并不臃腫,倒有些珠圓玉潤的意思。
因為孀居的緣故她未施脂粉,夏日候在廊下,身邊使女雖然提了冰盆,但鼻尖也微微滲出一層薄汗,越發(fā)顯得肌膚細膩白皙。烏黑的發(fā)綰作一個簡單的椎髻,只插了兩支沒有花紋的扁簪,整個人看起來清爽大方,雍容秀美,完全不像宋在水之前想象的閨中怨婦,絲毫不失大家閨秀之儀……想她出身高貴,如此青春韶華卻要從此替亡夫守節(jié),孑然一身熬過剩下來的數(shù)十年,宋在水也覺得這衛(wèi)二小姐真是命途多舛。
聽了宋在水的話,衛(wèi)長嫻眼中慟色頓現(xiàn),眼眶不禁就紅了,哽咽著道:“宋小姐言重了,我不過一介未亡人罷了,如何做什么表率?”劉季照為國捐軀,衛(wèi)長嫻既悲痛,又引以為豪,所以今日雖然是她的生辰,但宋在水直接提到此事,她卻不覺得被冒犯,反而語氣一柔,跟著道,“如今天熱,咱們先去見母親罷。”
衛(wèi)長嬴看了眼宋在水,心想我就知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表姐想要哄得二姐高興不過是信手拈來——她這番話也幸虧因為衛(wèi)長嫻在沒有說出來,不然宋在水定然又要給她氣得不輕……
這一路上衛(wèi)長嫻大約都在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一直不曾出聲,到了敬平公世子婦的跟前,才收拾好情緒為兩邊引見。
衛(wèi)長嬴對這堂伯母當然是不陌生的,宋在水倒是頭次見這小劉氏——之所以背后稱她小劉氏,是因為她是續(xù)弦,敬平公世子衛(wèi)鄭雅的元配發(fā)妻大劉氏在十年前染病身故,衛(wèi)鄭雅為妻子守了一年后,為著敬平公夫人已逝,而女兒衛(wèi)長嫻當時才值豆蔻、需要女性長輩教養(yǎng)的緣故,續(xù)娶了大劉氏的堂妹。
所以這小劉氏名義上是衛(wèi)長嫻等人的母親,實際年歲還不足三十,長年養(yǎng)尊處優(yōu)又姿容秀美,望著與衛(wèi)長嫻倒更像是姐妹。
聽說未來的太子妃陪表妹上門來賀衛(wèi)長嫻的生辰,小劉氏當然是肅然起敬,極客氣的向宋在水道謝。
宋在水應付這種場合向來是手到擒來,三五句話就說得眾人無不對她心生好感,都覺如坐春風,人人心里暗想到底是幼年就被皇家看中的人,真真是天生著一副玲瓏心肝水晶膽,不過是頭一次見面竟是將滿堂人都敷衍得風雨不透,儼然是與眾人交好了十幾年一樣融洽。
有宋在水撐住場面,衛(wèi)長嬴便躲起了懶,一心一意的摘著盤子里的葡萄吃。正吃著,從前門進府的衛(wèi)長風等人也過來給小劉氏請安了。
本來都是衛(wèi)家子弟,這通稟不過是意思意思,直接叫進來就成。然而如今宋在水在,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客,生得又好,又是早就被皇室定下來的人,小劉氏不免就遲疑了,想了想才道:“都是自家骨肉,且俱在鳳州,又不是千里百里不能常見的,何必這樣客氣?天熱,他們又多是騎馬來的,還是先去歇一歇罷,別中了暑氣?!?br/> 話是這么說,但眾人都聽出是忌憚著宋在水在這兒,不想叫外男沖撞了她。
為了避免宋在水尷尬,小劉氏正要立刻轉(zhuǎn)開話題說點旁的,不想衛(wèi)長嫻忽然淡淡的道:“確實不必客氣,本來我就說我生的日子不好,大熱天的,落地時就叫先母受足了罪,月子里更是難捱得緊!出閣不幾年又回了來……如今生辰又有什么可賀的呢?”
“你這孩子。”小劉氏臉上閃過一抹尷尬,明白自己方才的話讓衛(wèi)長嫻認為是影射她今兒生辰,卻正逢天熱,嫌棄麻煩一樣了,忙道,“一家人團聚在一起為的是讓你高興的,你說這樣的話,這叫宋小姐和你嫂子、妹妹她們怎么想?還以為你不想見著她們呢!”
小劉氏這樣連嗔帶笑的試圖圓場,心腹嬤嬤喬氏也道:“鳳州衛(wèi)氏乃是海內(nèi)頂尖的名門閥閱,二小姐又是本宗嫡長支唯一之嫡女,世子之掌上明珠——二小姐的生辰若是還不好,這天下有幾個人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