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發(fā)的少女被他抱在壞里,嬌軀顫著,好似淋雨著涼不住抖羽的雀,她清純的臉頰像是抹上了艷麗的腮紅,透著并不和諧的美。
先前的夢境很短,她走入水中之后,湖水晃動,出現(xiàn)了一幕幕過去的畫面,她聽到了古庭時林守溪的心聲,雷霆霹靂般知曉了無心咒的事。
她喜歡著林守溪,與他的生死與共更建立起了堅固的信任,她雖知道他定還藏著些秘密,但她一直覺得,那應(yīng)是身世相關(guān)的隱秘……他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她從未想過林守溪會給自己下咒。
復(fù)雜的思緒在心中糾纏碰撞,姑姑曾對她說過關(guān)于‘孤獨一生’的話在心中響起,像是一個古老的詛咒,她一下子覺得空空落落,眼淚也就跟著淌個不停。
她輕飄飄的話語似捅來的刀子,這是無形的刀,林守溪防不住也擋不開。
接著,他發(fā)現(xiàn)小禾的瞳孔漸漸變白——那是神化的征兆。他這才發(fā)現(xiàn)她腕上的繩不知何時斷落在地,林守溪心中一顫,連忙將它撿起,系回,但神化并未停下,白凰的髓血已如毒藥般發(fā)作,開始侵蝕她的內(nèi)心了。
“先不要胡思亂想,白凰在撕開你心境的口子,它想趁機(jī)吞掉你!”林守溪大聲道,他將手臂遞到小禾的唇邊,讓她吃自己的血。
小禾卻似什么也沒有聽到,只是輕聲重復(fù):“無心咒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林守溪看著她漸漸變色的瞳,忽然想明白了,要殺她的不是黃衣君主,而是她體內(nèi)的白凰髓血,白凰髓血想利用此事消解她的心境,然后將她取而代之——這是最好的時間點,黃衣君主隨時會重新入樓,他幾乎沒有解釋清楚的時間!
林守溪的眼睛很快被血絲占滿,他無論如何要將小禾從白凰的深淵中救出,這是唯一的機(jī)會,稍有差池都將萬劫不復(fù)!情至危極處,他不再多想,更沒有用任何花言巧語,只是將自己的真心實意和盤托出。
“我騙了你?!?br/>
這是林守溪說的第一句話。
“我騙了你?!绷质叵貜?fù)了一遍,說:“我一次見到你就看到了你的模樣,我知道你長發(fā)雪白,知道你很漂亮,也知道你在試探我。而我也在算計你,收你當(dāng)師妹,教你武功,教你劍經(jīng)都是我的預(yù)謀,教你劍經(jīng)之時,我在其中摻雜了可以控制心神的咒,它就是……無心咒!”
他的話語極度冷靜,力求每一個字都吐詞清晰。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小禾稍稍回神,她喃喃開口,下意識地?fù)u頭,凌亂雪發(fā)間的面頰上盡是淚痕。
“我是騙了你很多,這是真的,但我喜歡你?!?br/>
林守溪注視著她淡色的眸,滿是鮮血的手觸碰上她的面頰,輕輕捧住,“我給你下無心咒不假,但我從未用它害過你、孽池的密室里,你忽然心痛躲過了無頭邪靈的一刀,巫家的高樓下,白凰試圖侵蝕你,我用它奪回了你身軀的控制權(quán)……”
“我用它救了你兩次,這次是第三次?!?br/>
林守溪注視著她的眼睛,這一刻,少年的眼眸如被暴雨洗過一夜的天空,澄澈透明。
小禾咬著唇,神色依舊委屈,她想要說話,林守溪卻率先開口,話語如釘:
“無心?!?br/>
他伸出手,利用無心咒再度搶奪她身軀的控制權(quán),強(qiáng)迫她咬住自己的手臂,吃自己的血。
小禾無法反抗,‘伶牙俐齒’的她咬住了林守溪的手臂,鮮血流出,滑入咽喉。
林守溪撫了撫她的發(fā),小禾身軀發(fā)抖,似依舊抗拒,他對痛已渾然不覺,只是看著至愛的少女,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小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知道我喜歡你,也知道我不會傷害你,但欺騙總歸是欺騙,何況是這么大的欺騙,你想要一份純粹的愛,所以欺騙哪怕是善意的,依舊會讓這樣的愛染上瑕疵……”
小禾微微回神,仰起頭,她的眼淚還在流著,沾滿了血的唇嬌艷欲滴,她隱約感到了不安,“你,你要做什么啊……”
林守溪露出了微笑,他長舒了一口氣,最后注視了小禾一眼,似要將她永遠(yuǎn)記住。
“這是我染上的瑕疵,讓我來親手剔除掉它吧?!?br/>
溫柔的話語帶著刻骨銘心的意味,他松開了手,緩緩站起。
小禾軟綿綿地坐在地上,嬌小的身軀前所未有地柔弱,她怔了一會兒,隨即飛快反應(yīng)過來,伸手去抓他的腕,再次嚴(yán)厲地問:“你到底要做什么???!”
王庭外,噩夢般的黃衣似風(fēng)凝成,已再度出現(xiàn)在院落前。
林守溪躲開她的手,朝著樓外走去。
“林守溪!你站住!”
小禾如何能漠視一切的發(fā)生,她不知哪來的力氣,從地上爬起,前撲,一把抱住了林守溪的腰,臉頰貼著他的后背,“你騙我,那也該是我來懲罰你,不許你自己懲罰自己!”
林守溪將手放到了她的手上,輕輕握住,“這片神域要支撐不住了,你再待下去會死的……小禾,下次相見,我再好好與你道歉。”
“不要不要不要!”小禾用力地?fù)u頭,任性地叫喊,她緊緊抱著林守溪,已泣不成聲:“我才不要你的道歉……你不許走啊!”
林守溪嘴唇翕動,話語輕描淡寫:“無心,定?!?br/>
定字的尾音如此平穩(wěn),它在神域中散開,一時間竟壓過了一切風(fēng)聲。
小禾的身影僵住,身軀像是被鑄在了空氣里,一動也無法動彈,她看著林守溪,竭力地掙扎,像是想要表達(dá)什么,卻怎么也開不了口,唯有淚水決堤般流個不停。
林守溪分開她緊抱的手,也回身擁她。
這片神域開始崩塌,颶風(fēng)消散,燒空的宮樓、花園,廢墟般的庭院……一切開始重新顯露出來。
后方的庭院里,楚映嬋立在大火涂炭的地面上,略顯呆滯地望著前方,她分不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唯有那寂寞勝雪的衣裙不斷地飄著。
林守溪也看向了她,下達(dá)了最后的命令:“帶她離開?!?br/>
神域的規(guī)則已開始消解,楚映嬋發(fā)現(xiàn)自己能動了,不僅如此,見神境修為也回流到了身體里,可她依然無法違抗林守溪的命令,因為他已成為鎮(zhèn)守挑選出的‘新王’。
楚映嬋也沒有想要反抗,她飄入王庭,雪白的衣袖一張,摟住了試圖掙扎的小禾,她看了林守溪一眼,沒有多問,抱著小禾走入了后方的庭院里。
庭院中的霧散去了大半,楚映嬋看到了這里蒙著黑布的木偶人,看到了前方貼滿符紙的庭落,看到了高高的翠竹,竹葉尖上,紡錘形的大魚似游曳的幽靈——一切都和林守溪描述得一模一樣,他沒有騙人,他曾經(jīng)來過這里,并在此處生活過。
他究竟是什么人?是神的后裔嗎?
不待多想了,神域的規(guī)則在神戰(zhàn)中崩裂,黃昏的天空撕開,露出了兩界的隔閡,那是一層兇烈的雷暴……她沒有信心可以平安地穿過雷暴,但她們也別無退路,待在這里等神域徹底崩塌,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條。
楚映嬋解開紅繩,拋向天空,紅繩再度延展,探入雷暴,封印在體內(nèi)的見神境神魂涌出了身軀,將她與小禾包裹。
離開之前,她最后回望了一眼,這一眼讓她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王庭之外,黃衣君主似露出了真正的模樣,他立在破碎的黃昏天幕下,身影足有兩層樓那么高,濁黃色的衣袍下,獨屬于邪神的觸手探出,如無數(shù)扭動的藤蔓,在暴雨中茁壯生長。
他散發(fā)著古老而威嚴(yán)的氣息,哪怕相隔極遠(yuǎn),楚映嬋依舊有種窒息感。
林守溪就立在這樣的陰影下,身軀渺若塵沙。
似心有靈犀,他恰好回過身,遙遙地看向楚映嬋懷中的少女,他手握真言石,說出了最后的話語:
“我喜歡小禾,我永遠(yuǎn)喜歡小禾?!?br/>
天地倏爾寂靜,陪真言石一同沉默。
……
無心咒相距太遠(yuǎn),失去了作用,小禾緩過了氣,她聽到了林守溪的話,本就崩潰的心緒如何能夠自持?她掙扎出楚映嬋的懷抱,發(fā)瘋似地朝王庭跑回去。
楚映嬋一把環(huán)住了她,“別去,會死的?!?br/>
小禾一句話也聽不進(jìn)去,她的眼淚像是流不完的一樣,“他也會死的啊,他會死的……我不許他死掉……你放開我!”
她褪下了嬌與傲,話語近似哀求,“讓我再回去一趟吧……至少讓我告訴他,我已經(jīng)原諒他了……我也從沒懷疑過他不喜歡我,他要是不喜歡我,怎么會做夢都喊我的名字呢……”
少女聲音越來越輕,似離群索居的雁在雨空中無依孤旋。
楚映嬋境界已復(fù),自不會再讓她掙脫,去白白送命,她看著少女崩潰大哭的模樣,道心亦動,她將她重新抱起,說:“別告訴他,讓他心懷愧疚吧,心懷愧疚才能活得更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