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聲中,去舊迎新,縱然簌簌下著雪,也阻止不了張燈結(jié)彩的氛圍在北京城里彌漫。
縱然是再不濟的人家,到了這種時候,也總要買上兩斤肉,幾壺酒,全家圍坐在一起,高高興興地吃上一頓團年飯,就是對這一年最好的犒勞了。
興許是因為臨近會試,全國各地的舉子逐漸涌到京師,今年北京城內(nèi)外仿佛比往年還要熱鬧幾分,熙熙攘攘,城隍廟外,猜燈謎的,看熱鬧的,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
燈市如晝,火樹銀花,端的是人山人海。
趙肅手里抱著個大胖包子,馮保跟在他旁邊,后面還有兩個穿著便裝的裕王府侍衛(wèi)。
這次出來,馮保提足了十二分小心,不敢再馬虎,恨不得把眼睛都粘在朱翊鈞身上。
“小世子,趙公子也累了,不如讓大伴來抱您吧?”馮保湊近了哄道。
“不要!”小朋友很不給面子,把頭扭到另一邊,好奇地四處瞅著。
馮保嘴角一抽,內(nèi)心默默流淚,小祖宗,您要有個萬一,我十條命都不夠賠的。
趙肅忍住笑,挺能理解馮保的感受:“永亭兄不必擔(dān)憂,我會片刻不離小世子的?!?br/> 可憐數(shù)九寒天,馮保額頭上居然冒了汗,他拿出帕子拭了拭,笑道:“讓你見笑了,上回虧得是王爺和王妃仁慈,只給了我?guī)装遄?,可我真是后怕了,不得不小心謹慎,小世子要是少了根頭發(fā),回頭我也沒臉活著了。”
“食君之祿,分君之憂,應(yīng)當(dāng)?shù)??!壁w肅露出理解的表情,又微微一喟:“我看永亭兄雖然隨侍世子左右,可要操的心,半點不比高師傅他們少?!?br/> 馮保心有戚戚然,對趙肅的好感不由多了幾分。
他在裕王府的地位雖然不能算低,歸根結(jié)底,仍舊是內(nèi)侍,是宦官。
明代自□□皇帝起,便對士農(nóng)工商做了嚴格的階級劃分,宦官地位自然更低,只不過成皇帝時出了個三寶太監(jiān)鄭和,從那以后,宦官階層揚眉吐氣,到了本朝嘉靖皇帝,因為前朝太監(jiān)劉瑾亂政,前車未遠,皇帝竭力壓制宦官,他們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像馮保這樣只不過是藩王府邸內(nèi)侍,就更是低人一等。
高拱他們這樣翰林出身的清貴,自然是不會將他放在眼里的,可偏偏馮保又不似一般宦官,他喜愛附庸風(fēng)雅,本身見識才學(xué)也不低,這種際遇就注定他內(nèi)心常常比別人苦悶。
除了裕王與李氏直呼他的表字,其他人,要么諂媚,要么輕視,還從未有人像趙肅一般,平和地喚他一聲“永亭兄”。馮保在裕王府多年,見慣了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有些讀書人自詡身份,連一官半職都沒有,也敢斜著眼瞧人,更別提像高拱和陳以勤他們這種身份的,因此他才更覺得趙肅的態(tài)度尤為可貴。
而趙肅與裕王府諸人相識不過短短時日,便能在裕王府進進出出,連向來眼高于頂?shù)母吖埃瑢λ补文肯嗫?,與這樣的人相交,自然有利無害。
兩人各懷心思,卻都抱著一樣的目的,言語之間自然也透著一股親熱。
趙肅抱著小屁孩,一邊給他指閣樓上的兔子花燈,一邊還分神與馮保說話,卻是神色從容,應(yīng)付自如。
“肅,那是什么!”小屁孩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旁邊不遠處。
“叫肅哥哥,或者少雍哥哥?!壁w肅戳戳他的臉頰。
“肅肅肅肅肅!”朱翊鈞小朋友的特長是你叫他做什么他偏不做什么,趙肅第一次告訴他自己名字的時候,他就直接喊趙肅,第二次倒好,連姓也省了,在那以后就別指望聽到另外一種稱呼了。
對待這種小朋友,打不得罵不得,趙肅皮皮道:“不好意思啊,今天出門,忘了帶耳朵,聽不見您老喊啥?!?br/> 朱翊鈞咯咯直笑,伸出小胖爪子扒拉他的耳朵,湊上去呵氣。
趙肅被他弄得癢癢?!耙粫簞e怪我咬人了??!”
說罷張嘴朝小爪子咬去,虛虛銜住,又放開。
小屁孩搖頭晃腦:“不疼!”
“不疼?那我咬耳朵吧!”
作勢往耳朵湊過去,小屁孩連忙吱哇亂叫護住自己的耳朵。
兩人鬧成一團,馮??吹媚康煽诖簟F綍r可從來沒見小世子跟誰這么親近過,兩人看上去,倒比王爺和世子在一起時,要更像父子些。
“永亭兄,這里人多,我們不如到前面攤子歇歇腳吧?”